艾玲和婆婆是敌人,一辈子不打算讲和的敌人。
艾玲的老公赵辉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,他父亲在他还小的时候得了癌症,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后撒手人寰,婆婆一手带大了赵辉,一个女人独立支撑一个家,不强硬点怎么可能?而艾玲呢,在家里是独苗儿,被父母宠得无法无天,这样的两个女人要在一个锅里耍马勺,日子能安生得了?
于是家就不像个家了,像个灌满了炸药的战场,谁也说不定啥时候哪一方拉导火索呢,只是苦了赵辉,一边是妈,一边是老婆,手心手背都是肉,作难呐。
这天因为一件琐事艾玲和婆婆又呛呛起来了。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,其实三个都说多了,俩女人就足够一台戏了,只是戏里的火药味儿浓了点儿。
赵辉赔着笑脸劝了这个哄那个,这边作揖那边拱手地求她们休战,却没一个人听他的,吵架的声音是越来越大,话是越来越难听,赵辉感到自己的脑子都要炸开了,他突然心灰意冷,不管了,你们吵吧,我再也不管你们了!
这样想着,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就从阳台上翻了下去。
所幸是二楼,没有要了他的命,但伤得却不轻,不仅左腿和右手腕骨折,而且脑震荡,更要命的是肋骨戳穿了肺部。
赵辉醒来的时候,已经在医院了,浑身火辣辣地疼,脑子里像是有一盆浆糊被人在刷刷地搅动着。他努力睁开肿成一道缝的眼睛,看到艾玲正坐在床边稀里哗啦地抹眼泪,他问:“妈呢?”艾玲狠狠地说:“不知道!”
赵辉闭上眼睛,叹息一声不再言语,他心里清楚,他这一跳,算是彻底断了这婆媳俩和好的后路了。
艾玲和婆婆更加势不两立了,婆婆在医院的时候艾玲就走,艾玲来了婆婆也是立马起身铁青着脸离开,赵辉也没了劝和的心,他知道,再怎么努力也是白搭了。
但医院可不管他的家庭和睦不和睦,每天的住院费都得三千多。
就这样一个多月过去了,赵辉的头却依然是混混沌沌的一盆浆糊,而且不敢吸气,一吸气肺部就火辣辣地疼,仿佛撒了一大把的辣椒面在上边,眼看着钱流水一般地花出去,伤却没有一点好转,而且肺部又感染了,医生说需要再次做手术,不然便会有生命危险。
钱,真需要钱来救命呀,艾玲能借的亲戚朋友都借遍了,但还是不够。
艾玲从没有像如今这样孤独无助,娘家的父母年事已高,凡事得瞒着,这边的婆婆整天吊着个脸,没一点的柔软,医院又逼命般催着交钱,赵辉还躺在重症室,这日子,煎熬死人呀!
这天,医生又跟艾玲催促赵辉二次手术的事情,说再不抓紧就晚了。从医生办公室出来,艾玲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淌眼泪。这时候婆婆来了,婆婆路过艾玲的面前连脚步都没停就过去了,仿佛她这个人不存在一般,这让艾玲心里的恨又添了一层。
艾玲一直等到婆婆走了才进病房,赵辉喊她过去,让她看床头柜上放着的一个手提包,艾玲疑惑地打开,一下子就惊住了,那是厚厚的一沓人民币,赵辉说妈拿来的,十五万,让看病用。
艾玲疑惑了,问:“她哪来这么多钱?”赵辉沉默了会儿说:“她把自己卖了!”
艾玲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把自己卖了?什么意思?赵辉咬着嘴唇不出声,半天才说:“其实这么多年,桥头卖杂碎的老李一直喜欢我妈,但我妈看不上他,嫌他邋遢又好吹牛,老李也是个执拗的人,发誓还就我妈不娶了,所以这么多年一直纠缠着,我这次花了太多的钱,你作难,我妈都看在眼里,她就是个面冷心热的人,一辈子不会说个软和话儿,她横下一条心去找了老李,提出只要他能出钱给我看病,就嫁给他!”
捧着钱的艾玲脑子里浮现出老李红眼秃头的邋遢模样来,老李暗恋婆婆的事情,艾玲其实也早有耳闻,但艾玲也早就知道婆婆不可能嫁给他,婆婆那么一个手脚麻利、喜欢干净的人,怎么可能相中这样的邋遢鬼呢?
艾玲觉得捧着的不是钱,而是烫手的山芋了,她的心里突然柔软了一下,如此看来,婆婆其实也不是那么坏的人嘛,只是为了钱就把妈卖了,而且是卖给这样不如人意的主儿,这明摆着咱这做小辈的太不厚道了吧?赵辉叹息一声说:“我也劝了半天,但我妈说了,她主意已定,不更改了!”
婆婆突然这么一伟大,艾玲一下子真觉得接受不了了。
晚上艾玲一进家门就听到婆婆在哭,那种极力压抑着的哭让人心里挺不是滋味的,艾玲轻轻地走到婆婆身边说:“妈,咱不嫁了!赵辉看病的钱我去借,说啥也不能把妈卖了!”闻听这话婆婆突然崩溃了,仿佛天大的委屈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般撕心裂肺地哭,艾玲伸手拥住婆婆单薄颤抖的肩膀,眼泪也扑簌簌地往下掉。
半天后,两人总算是都平静下来了,婆婆说:“艾玲,以前谁对谁错一笔勾销。如今辉儿在床上躺着,他是你最亲的人,更是我最亲的人,以前他总说咱俩是他的手心手背,可是艾玲,手心手背离了筋骨就只剩两层皮了呀,辉儿就是咱俩的筋骨,你不能没有他,我这当娘的更不能没有他,他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!艾玲,为了辉儿,要了我的命都成,更别说别的了!”
艾玲的心里早就哭成了海,她扑通跪在婆婆面前喊了一声:“妈!”婆婆的泪又急速地突破眼眶,这两个发誓一辈子都要为敌的女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