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周五快要下班的时候,苏扬打电话来,问晚上想吃什么,他好去买菜。
我赶紧说,随便什么都行,看你方便。自从他失业后,一直对家务很积极,看上去心态挺好,可我的一切言行都变得小心翼翼,生怕哪句话不够谨慎。
说完我又提议,周末咱们去东湖划船吧?
东湖位于市郊,不远也不近,如果有好天气、好心情,在湖上泛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。
可我忘了,失业快半年的苏扬,已经不再觉得什么事情会有意思了。但他还是热烈地配合说,好的,就去东湖划船。
挂掉电话,我开始心慌。匆匆核对了几笔账目,把该划出去的钱划出去,该结账的结账,然后锁好财务室的门,便冲向公交站台。
回到家,已经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在等着我。
这是苏扬失业的好处。
坐下来吃饭,并盛赞每一道菜的味道。苏扬却盯住我喋喋不休的嘴,忽然说,小桐,我们分手吧!
我嘴里还咀嚼着饭粒,差点呛了气管。
苏扬继续说,我想过了,那时曾许诺给你的房子、车子、票子,只因年少轻狂不知社会艰难,才妄开空头支票。看看如今,我们毕业都一年多了,我却连工作都丢了,你跟着我没前途,不如放你一条生路。
苏扬用了很文艺的句子,说出来也许连自己都被感动了。可我忽然就没法控制,把碗用力一推,一桌盘碗噼里啪啦地摔在地板上。
我用尽全身力气怒吼:不!
二
周末我们还是去划船了。经过一晚撕心裂肺的痛哭和纠结之后,苏扬答应不再提分手的事。
我换了新裙子,还化了妆,挽着苏扬兴高采烈地往东湖进发。当然,我们只是努力做出兴高采烈的样子,就像不小心挖开个坑,看见白骨,即使我们重新用土掩埋住,并在上面种上树,栽上花,但是我们心里明白,白骨就在那里。
苏扬还带了相机,一路给我拍照,一会儿叫我歪头,一会儿叫我笑,一会儿让我做很二的剪刀手。我一一配合,也反过来折腾他。
回家后,苏扬迫不及待地把照片导进电脑里,想选出最漂亮的几张冲洗出来。然后,他就在一张照片前愣住了。我凑上去一看,发现在一张我咧嘴笑得很傻的照片背景里,有个熟悉的身影。
那是苏扬曾经的女上司彭南燕,正因为她不遗余力地推动和唆使,才让苏扬丢掉了工作。
东湖是这个城市人们最爱去的地方,在这里游玩撞见熟人并不奇怪,让人郁闷的是,我们好不容易清空烦恼,想要好好放松一下,为什么这个女人偏偏闯进画面里,败坏我们的兴致?
更过分的是,彭南燕在画面里,恰好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,而那个男人虽然面目模糊,但身材高大,绝不是彭南燕那身高一米五九的丈夫。
苏扬盯着照片,咬牙切齿地咒骂。
我赶紧关掉电脑,抱着苏扬的肩膀,让他安静下来,不管如何,那是别人的事,与我们无关。
现在我只需要苏扬笃定一件事,那就是无论怎样,他都不能离开我。
苏扬问,要是我硬要离开呢?
我严肃地说,我从顶楼天台上跳下去。
三
周一,我发现我闯了大祸。周五那天过于匆忙,我在给一个供货商划款时,心不在焉,先后划了两次20万到人家的账户上。
我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,赶紧联系那个供货商,让他把多划的20万退回来。
供货商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。我从电脑里调出他的资料,发现公司只和那个人打过一次交道,连对方的办公地址都没有,只留下一个很喜感的名字:王聚财。
我陷入巨大的愤怒和恐惧之中。
这天我不知是怎么回到家的。
苏扬察觉出我的异样,摇着我的肩膀问,怎么啦?
我木木地看了他好久,才像忽然从噩梦中被吓醒一样,一下崩溃号啕大哭。
这晚,我们一夜没睡,可什么办法都没有想出来,报警?不管能不能追回那20万,我都一定会丢掉工作。唯一的出路,是赶紧把那20万填上,然后寻找那个可恶的王聚财。
可苏扬已经失业半年,我的收入仅够维持两个人的日常生活,家里所有的钱,加起来不足1万元。
难道老天爷真的要让我们走上绝路?
天快亮时,苏扬在我耳边用沙哑的声音低语,别怕,我来想办法。
四
我不奢望苏扬能想出什么办法,他连自己的工作问题都无法解决。
我陷入巨大的忧虑当中,怕公司忽然查账,怕某一天有警察来敲门。
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,因为无法想象我和苏扬同时失业是什么惨况。我们岌岌可危的爱情,如果再没有这份工作护航,随时都会撞沉在暗礁上。
直到我发现苏扬的秘密。那天我在垃圾桶里,发现了一张揉皱的废纸,上面写着语焉不详的片言只语,可我一看,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。
上面写着:拿20万,你的事,没人会说出去,虽然你害我失业,但这仇从此一笔勾销。
我只觉得全身发冷,很冷,直到苏扬推门进来,我还在控制不住地发抖。
很显然,这是一封勒索信,大概写了好几遍,只为斟酌最恰当的措词,信是写给那个彭南燕的,苏扬恨她。我的飞来横祸,正好是他发泄仇恨的出口,也是他能想出的唯一解决办法。
我转头盯着苏扬,看着他白皙、温柔的脸,我怎么也想不通,勒索是要坐牢的,他怎么能如此糊涂?
我对着苏扬那张白皙温柔的脸,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。
五
苏扬一夜未归。
他说,要是那个女人不怕身败名裂去报警的话,你就走吧,找个能养得起你的男人好好过!
天亮后,我穿戴整齐,洗了个冷水脸。
我爬上了顶楼的天台。
倚着天台的栏杆,我给苏扬发了短信,我说,永别了,来生我还要和你在一起。
关掉手机,盯着灰白的屏幕,我静静地等待。
十分钟,十五分钟,二十分钟。
二十七分钟后,天台的门被砰地撞开,苏扬顶着一头清晨的白霜,气急败坏地出现了。
早知道他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,还不如一早就告诉他,我希望他怎么做:比如,他可以去做司机或者保安。
我微笑着看他,却禁止他走近我。这一幕很像狗血电视剧,可我表演得很酸楚。
我的眼泪是真诚的,借着悲伤,大声斥责着对他的不满。我说我对你真是失望,宁愿去犯罪,也不愿意出去找工作。
我说你这是为我好吗?你这是把我架在罪恶的烤架上,让我永世不得安宁。我恨你!
苏扬的脑袋就在我疯狂的斥骂声中慢慢低了下去,最后竟蹲下来,沉默地呜咽。
他说,你愿意我去做司机或者保安,为什么不明说?我以为你比我更爱面子,害怕在旧日同窗面前丢脸。
我怔住。
六
我把所有账目整理完毕,深吸一口气,便打算前往总经理办公室,把自己的过失交代清楚。
办公室电话却在这时响了,接起来,一个陌生的女声说,对不起朱小姐,那20万,我已经划回到贵公司的账户上了。
我一时有点懵,忍不住问,请问你是王聚财的什么人?
那女人顿了顿说,我是他的妻子。
看来,在这炼狱般的几天里,备受煎熬的,除了我和苏扬,还有一对平白获得不义之财的夫妻。
苏扬找到新工作的第二周,我们又去了东湖。其实,我很想叫他苏部长,虽然那是个小公司,连上他一共只有五个人,可是苏扬说,那是个欣欣向荣的所在,他一走进去,就有归宿感。
我为苏扬高兴,也为我自己高兴。
然后,我和苏扬同时盯着一个方向,表情慢慢凝固。不远处,彭南燕居然再度出现,而她身边仍然走着那个高大的、疑似奸夫的男人。
这一回,彭南燕发现了我们,她坦荡地冲我们点点头,说,你们好。
时间停顿了一秒,然后我和苏扬同时回应,你好。
我们互相走开,走了好几步,苏扬才闷闷地说,光天化日之下,也太明目张胆了!
我捏了捏他的手。
耳后却在这时飘来彭南燕的声音,她招呼身边那个男人说,二弟,咱妈在那边!我们吃惊地回头,恰好看见彭南燕和那个男人,远远地跑开,与更远处一群队伍庞大的亲友们会合,其中就包括彭南燕那身高一米五九的丈夫。
这次,是苏扬捏了我的手,使劲捏着,手心都出了汗。